春弦

纵使当初知有恨,初心不可不逢君

【双花】入梦

,*  

毫无预兆地,他在某一天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张——佳乐。”护士小姐朝他出示手写板,上面写着这样的三个字。她笑起来嘴角单侧有一个小酒窝,不对称的俏皮感,“你的名字,记得吗?”

  他摇了摇头,说不记得。护士小小的叹了口气,笑容收敛起来。

  “我们还在努力排查病因,因为事出突然,医院还没有联系您的家人,另外,这几天会有朋友来探望您。”

  他说好,习惯性地笑起来,睫毛沾染着一层薄薄的余晖,落日从窗外照射进来,雪白的墙壁和被单都被染色。

  “没问题。”他安慰护士小姐说,“不会有什么事的,别太紧张嘛。”

  第一波来到这个病房的是他的“队友”。虽然什么也不记得,他还是打起了精神。戴眼镜的温柔男人把花束插在瓶里,坐在他身边削苹果,依次对过来的人做了介绍。

  “队长、副队长,退役的黄花菜。”他说着指了指自己,以一种别样的熟稔冲他眨了眨眼睛,“希望我们不会让你觉得困扰,你还需要观察几天才能出院,嗯.....轻松一点。”

  “没有没有我很放松......”他打了个哈哈,拎着苹果梗接过来咬了一口,“挺甜的,你们也吃点?”

  “俱乐部楼下那家水果店,你喜欢吃他们家进的砂糖橘。”老林细心地用纸巾擦干净水果刀,收进床头柜里,“可算是能歇一下了,是吧?你看老韩和张副都快忙得发际线退后了,你可要小心啊。”

  他自然是看不出来这两位的发际线是否真的和以前相比有变化,却还是扑哧笑出来,顺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队长冷着脸,似乎想说几句话,最后也只是嘱咐他“好好休息,别的不要考虑”就站到一边去了,然后年轻的副队在床边坐下,往杯子里倒了烧开的水,想了想才开口。

  “这件事暂时还没有通知前辈的父母,我们的想法,是先等医院出结果,然后你自己选择怎么做。”

  张佳乐深以为然地点头。

  下一秒张副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速记本摊在膝头,在他疑惑的目光里自顾自讲了下去。全是条条款款的注意事项,大到银行卡小到水电气,可谓全方位无死角地点到位,其他两人倒是习以为常,偶尔还会补充着说一两句。

  我究竟是加入了什么怪人集团吗......他一边听一边在心里吐槽。

  一直到他的副队端起水杯一饮而尽,那本薄本才翻到了最后一页。他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稍稍放松下来靠着椅背,双手交叠,抬起头来凝视着他的眼睛。

“佳乐前辈。”他很郑重地叫了这个名字。

“其他所有事我们都会帮你解决,所以不必担心。”他重复了这句话,眼底露出坚冰融化一般,渗透出来的忧虑和柔和,“霸图的所有人一直会在这里等待你回来。”

  “你不是孤独的,请一定要记住。如果有什么困难,给我们任何一个人打电话就好。”

  

  

  他们走了之后病房短暂地安静下来。

  他斜靠在松软的枕头上,无聊地把果篮的彩带解下来系在自己手上。窗口吹进的风温暖又明亮,轻轻托起那条粉色的带子,在他眼前飘扬。

  其实记不起来也没有什么——姑且这样安慰着自己,不知为何,却总是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忘掉生命里不美好的事情,然后享受美好的现在,从这一刻起,他是自由的。

  尽管如此——

  在那消失的过去里,一定有什么是他很想抓住的吧,重要到即使站在隔着遥远时空的这一头,仍然不由自主地回望。

  那是什么呢?

  粉色的丝带,被风吹向了另一侧。

  他顺着那方向抬头望去,意外地在门口长廊发现了一个男人,手插在兜里,侧着身靠在墙上,身影掩在半开的门的阴影里。

  他的眼睛始终注视着门里的张佳乐。

  忽然发现他的目光对了过来,男人仓促地走出来,手腕带出一截绷带。他居高临下|看过来时,总让人不自觉地挺直脊背,所幸他很快意识到了,迅速垂下眼睛。

  “听说你出了点状况,过来看看。”

  张佳乐想这又是谁。男人倚在门框边,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两遍,从胸腔里吐出一口气。“瘦了点,还挺精神的——我孙哲平,你……”

  他犹豫了一下,“你的老朋友。”

  这是他今天记住的第几个名字?应该有十几个吧,他点了点头招呼这个人,“进来坐会儿?”

  于是孙哲平就坐在了张佳乐身边。他身上有一股药粉淡淡的苦味,看不出什么表情,他们两人排排坐了一会儿,张佳乐把丝带扯下来。

  “你肯定认识我好久了。”他抓着头发,有点歉疚的样子,看着孙哲平。

  一下子把这些都忘光了啊,感觉还真是薄情寡义……呸,这又不是他想的。但是无论是谁,心里都不会好受吧。

  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孙哲平用没绑绷带的那只手抓住他的手,轻柔但不容反抗地塞回口袋里去。他干燥温暖的掌心传递过来鲜明的热量,再沿着神经传导到身体的每一处去。

  “是,得有八九年了。”他说,“这两年联系不是很多,你完全不记得了是吗?”

  他没有等到回答就飞快地接了下去,显然已经从医师那里得到了信息,“那也不错,忘了就忘了,往后日子还长。”

  总的来说他是所有探望的人中最淡定的一个,张佳乐甚至觉得自己被他的气势说服了。面对着这个人他总是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只好不尴不尬地接着话。但又不是无话可说的那种,他只是选择困难症,想要谨慎地挑选话题。

  所幸对方接了个电话,似乎是有事的样子。他稍稍松了口气,正在想这混乱的一天总算要趋于结束时,孙哲平把手机揣进兜里,非常严肃地再次回到他面前。

  “出院之后,到我家来住吧。”

  张佳乐被他不容置疑的口气惊了两秒,下意识就想婉言拒绝。他想你是哪位啊,我虽然失忆了但不是智商降低了,万一被拐去黑煤窑咋整......再说我堂堂一个四肢健全玉树临风的成年男性,照顾自己还不是小事一桩吗。

  然后他说:“好啊。”

  不,刚才这句话不是我说的吧,绝对是被孤魂野鬼附身了——

  孙哲平瞪着他,看来也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解决了,他们面面相觑了几秒,护士小姐敲门进来说:“麻烦注意一下时间哦,病人需要休息。”

  于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也如此不尴不尬地收场了。

  他们真的住在了一起。

  孙哲平的家乱得恰到好处,方便取用东西又不会过分零散。他有一只表情很傻的猫,张佳乐进屋时,它就蹲在鞋架上抬着头看他俩。

  所以他来到这个家的第一时间就对着这只猫笑了五分钟,从孙哲平的眼神里读懂了他的意思。他看张佳乐和看猫没啥不同,他们看起来都很傻。

  医院最终没能给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张佳乐选择暂时向家里人隐瞒这件事,医生希望他多和曾经的人、事接触,从这个角度来说,孙哲平倒是很合适。

  孙哲平也的确做了很多努力。

  在阳光明媚的下午孙哲平和他面对面坐在地毯上,摊开相册来一页一页地翻。那都是很青涩的时期留下来的剪影了,年轻的男孩子们面对着镜头做出各种姿势,有的表情夸张有的略带羞涩,个个都带着少年感的修长挺拔。看他们的笑容是一件让人很快乐的事,仿佛在漫长时光中磨灭的元素,梦想、青春、单纯和不顾一切,再度涌动在血管里,驱使着你看见曾经的风景。

  他指着背景的训练室告诉张佳乐,某台机器的键盘是被泡面汤弄坏的,从那边的窗户翻出去可以很快拿到外卖。说这一切的时候他好像在讲属于别人的故事,即使有怀念也是淡淡的,像一阵微薄的风,可是这股风却却久久盘亘在过往的上空,俯瞰着那许许多多的,记忆碎片构成的影子。

  他说我们都很想拿冠军,你后来也为此付出了一些代价——张佳乐看着他的眼神明智地没有追问那代价是什么、他又是否达成了这个梦想,他身体往后仰,两只胳膊撑在松软的地毯上,绒毛令手心微微发痒。

  “如果我这么做,一定是有喜欢的人吧——糟糕,我是不是暗恋哪个姑娘又把她忘了啊。”

  孙哲平愣了愣,问你怎么会这么说,咱俩当年一块看泳装美女海报的时候也没见你矜持地表示自己名花有主啊。

  张佳乐有点微妙的不好意思,但还是勇敢地说了出来,连这种事都干了,看来是真兄弟,没啥遮遮掩掩的。

  “我要是喜欢她,当然要把最珍贵的东西送给她,从此以后无论是报纸、杂志、电视还是别人提起来,都会把‘张佳乐’这三个字和奖杯绑定在一起,她只要看到它,就永远不会忘记我啦。”

  孙哲平叹了口气,可惜你好像真的没有对象,抠脚的队友倒是一抓一把。

  张佳乐摊了摊手,忽然异想天开地说那我可能是暗恋队友吧——哦哟一起拿冠军什么的还挺浪漫的嘛,我看前几天见的那些人也有长得好看的。

  孙哲平被口水呛得直咳,他后知后觉想到这个人好像也是传说中的队友之一,加个前字。

  那本相册的边角磨得起毛,照片倒还齐整,他觉得这个人分明也很寂寞,可能在很多个下午、晚上,在每一个孤身一人的时间点拿出这本过去的东西,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背,随意地翻到某一页。他的家里没有烟也没有酒,这才是最寂寞的表现,单身的人没有一点能麻痹自己的东西,就意味着他向自己发出了最严峻的挑战。

  他令自己充实且规律地生活,就像一只独自住在峭壁上的鹰,向身边的人包括自己证明他始终有翱翔的能力。他真的有,真的做到了,可是很久以前受过的伤偶尔还会作痛。那一刻他需要一个同伴,温柔仔细地替他梳理羽毛,仿佛他不是威风凛凛的战士,而是一只绒毛湿润的雏鸟。

  为什么我看到了这些东西?他不乏迷惑地想,只是一本相册,只是若有若无的神情。

  他按着自己的心脏,仿佛是要掩饰那份悸动一般,问孙哲平你还单着呢?

  嗯。孙哲平从鼻腔里发出模糊的回应,把相册塞给张佳乐,站起来说我去厨房倒杯水喝,最后一页有你的低清有码不和谐照片,拿去欣赏一下吧。

  张佳乐差点把相册摔在地上,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一个寝室当然啥都见过,他轻飘飘地回答,加快脚步躲进磨砂玻璃门后面。

  在那一瞬间,在只有一个眼神的分秒之间,他从那双熟悉的眼睛里,看到了熟悉的神情。

  他应当只是以旁观者的角度聆听着故事,眼睛里却显露出忧伤,像一阵微薄的风,可是这股风却却久久盘亘在过往的上空,俯瞰着那许许多多的,记忆碎片构成的影子。

  孙哲平要是喜欢一个人,也会如此希望着,希望那个人从里到外,都刻满属于自己的标记,别人提起来的时候,总是把他们关联在一起。

  可是他对张佳乐不是喜欢,所以他离开了他身边,消失了很久很久。他在遥远的地方看着张佳乐跌倒再站起来,从横冲直撞变得游刃有余,他的痛苦混合着血变成养料,从其中生长出繁盛的花来。

  那是更浓重的东西。

  

  我要是一直记不起来怎么办?

  某一天睡前张佳乐趴在客卧的双人大床上,揉着被电吹风吹的东倒西歪的头发提问。过了一段时间以后他们已经完全混熟了,或者说他单方面熟了——总之,日渐随意起来。

  “无所谓。”孙哲平跪在地上找猫,试图看看它在不在床底,“银行卡密码可以去银行改,做饭可以重新学,这样至少饿不死——你看到那只傻崽子没有?”

  他的狸花土猫天然有和环境融为一体的能力,张佳乐也探头四处去看,连猫毛都没看见一撮。不过他有办法,吹了个尾音带卷的滑溜溜的口哨,猫从书柜背后嗖地扑出来,用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这是他偶然间发现的,不过还是第一次向孙哲平展示,他伸手摸猫咪的脑袋,又短又细密的绒毛温热地在指缝间磨蹭,猫咪软软地喵了一声,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

  “哦,你发现了?”孙哲平把它拎起来,“你以前喂过它,经常就是这样把它叫出来,好了,你俩都睡觉吧。”

  “你看预报了吗?”张佳乐忽然说,“最近有一场流星雨。”

  流星雨没什么稀奇的,很多小型的只能看到几颗暗红的星子远远地划过夜幕而已,会不睡觉等待它们的,不是情侣就是年轻的女孩子。

  像往常一样他迅速理解了张佳乐的意思,然后回答他,“我没什么要许愿的,你有?”

  “到时候说不定就有了。”他说。

 孙哲平关上了灯,站在门口看他。一瞬间嘈杂的光亮坠落到黑夜,仿佛有一秒钟他的心在胸腔里剧烈地鼓动着,想要说出一些藏在里面很久的话。他向前走了两步,能感受到一道视线停驻在自己脸上,顺着额头到嘴唇,有如实质一般炙热得令人战栗。

  那是错觉,是让人无法拒绝的梦境。

  “你在看什么?”张佳乐疑惑地盯着他,从被窝里露出眼睛,“我盖好被子了,衣服也折好收进衣柜里,不用帮我收拾房间了。”

  “随便看看。”他很应付地说,“明早吃番茄炒蛋汤米丝。”

  “我要喝豆浆。”张佳乐打了个哈欠,“晚安。”

  “晚安。”

  话题到此结束,孙哲平关上卧室的门,在门板上靠着站了会儿,长长呼出一口气。

  渐渐地,一切好像回到了正轨。

  他们一起推着推车逛超市,等待结账时后面的奶奶问你们是堂表兄弟吧,张佳乐一笑说不是,我是他收养的。

  别乱说话。孙哲平一巴掌扣在他后脑勺上,客客气气地回话,不好意思啊,这孩子脑子有点傻,我们是朋友而已。

  听到声音的几个人都跟着笑起来,有人讲你们感情真不错,出门在外还是结交几个兄弟为好。

  多少年前每个人都对他们说过类似的话,然后在某一天再也听不到。你们感情真好。总是成双成对的。走哪都是搭档。

  张佳乐一只手勾在他肩上,刻意比了个可爱的动作,眼睛一弯像只活泼明朗的吉祥物。他没有留意到孙哲平身体有几分僵硬,那只温热的手臂禁锢着后颈,让他想立刻挣脱开来。

  以后不准随便碰我。出去以后他教训张佳乐,热死人了,你的手又不是冰棍。

  你好多事啊。张佳乐不满地别过头。

  孙哲平空出一只手,捂在他脖子上,几秒钟后太阳能和热能一起转化成了体感温度,张佳乐缴械投降,立刻甩开他,撩着领口扇风。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处,他很乐观,冬天一块睡吧,连暖气都不用开,省钱。

  我觉得你最近……

  我最近怎么了?

  你最近老跟我粘一块。孙哲平委婉地说,你看咱俩都快赶上粘鼠胶了,成年人要学会独立啊。

  可是你很好,喜欢你不是很正常吗?张佳乐十分坦荡,再说我谁都不认识,还能跟着谁啊,还是说你要相亲,得把我这个拖油瓶先打发了?论单亲家庭的亲情与利益……

  少看点八点档。

  哦。

  这个喜欢不是那个喜欢。

  即使如此,心依旧微微燥热起来。

  他纵容了张佳乐对他的依赖。这种感情日复一日地发酵起来,在临界点到来的那天,他一定会亲自斩断;但就像渴求生存的癌症病人一样,他从那双眼睛里汲取着赖以为生的情感。

  甚至,为此生出微薄的“如果”的幻想来。

  

  午休之前张佳乐喝了红茶。

  平时不喝茶的人很容易就被影响,他抱着被子滚了半个小时也没睡着,干脆起来在沙发上发呆。另一间卧室的门虚掩着,电视的声音太大,会吵到孙哲平睡觉。

  他开始看茶几下的书。电竞周刊,历史杂志,最下面垫着街头广告传单,和一本金融炒股孤零零地挨在一起。十五分钟以后他看完了最新的电竞周刊,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其他的往期都收在孙哲平卧室里的书架,他盘算着进去取两本,动作轻一点的话,不会发出什么声音。

  于是他推开了门。

  那是潘多拉的匣子。

  温暖又安静的房间放大了呼吸声,张佳乐踏上瓷面地板,像误闯仙境的爱丽丝一样生出一丝紧张。床头旁的书架分明只有几步之遥,他踮起脚,无声无息地走过去。

  太明显了,属于另一个人的一切。

  气味、声音和摸不清的气质,拢成透明的玻璃罩。这时他一俯身就能碰到这具身体,他可以做点什么,如果不小心把他弄醒了,就向他道歉好了。

  或者再多说一些。

 他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去,在对方的嘴唇上虚虚划了一下,蜻蜓点水一样轻。孙哲平毫无觉察地闭着眼睛,近来不知为何他总是掩饰着自己的焦虑,难得状态放松又随意。

  为什么不向我说呢,我也可以分担一部分痛苦啊。

  他的心跳加速起来,踌躇着,慢慢把那根手指贴上自己嘴唇。少年人的雀跃和羞涩如一阵夏季的暴雨,声势浩大地占据他的领地,浇得遍地开出花朵,再微微摇曳起来。

  这就是一个吻了。

  我要向他说出来,张佳乐想,再过一点点时间。

  这时候他的心里没有一丝阴霾,只有无限单纯的喜悦,干净柔软得像一朵草莓味的棉花糖。

  如果他恢复了记忆,也许会发现,他曾经有过一模一样的情绪。

  他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在房门合拢的一刹墙上的挂钟走到整点,指针并排发出清脆的声音。某段时间走到了尽头,接着再义无反顾地往前走去。

  

  到时间了,他们都这样对自己说。

  那天地方晚间新闻的热点是即将到来的流星雨。

  天文学家说这次的规模会很大,一个世纪以来最壮观、最宏大的流星群穿过寂寞冰冷的宇宙,向人们展示它的光芒。它承载着很多人的愿望,再把它们带到深处去,陨落在世界的那一头。

  入夜以后他们在附近的顶楼等着,风把人声送上来。整座城市像期待节日的小孩子,一直到很多人忽然欢呼起来。

  第一颗流星露出了身影。

  “你最近心情不好吗?”张佳乐把手撑在栏杆上,俯视下方的路。

  “这么明显?”

  “我可是看得出来的好吧。不说出来听听?”

  孙哲平笑了一下说你马上就知道了,可能语气敷衍得太明显,张佳乐回头不爽地看了他一眼,咬着下唇抿起来,标志性的“我虽然很郁闷但我大度地原谅你”。他们原来都很熟悉这个动作。

  于是他的笑容变得真诚了不少,“真的,一会儿就告诉你。”

  更多的流星从星星和云朵之间坠落,张佳乐沉默了一下,背对着他,说,“我刚刚许了一个愿。”

  “一定要说出来——只有这样才会成真,告诉我,你想说什么?”

  夜晚浮躁的风穿行过他的身旁,他们彼此沉默,接着孙哲平从背后握住他的手,折到背后,按在自己的胸口。看不到表情也察觉不到其他动作,他的手总是那么稳,一点也透露不出内心的颤抖。

  透露出来就好了啊。无论在哪里,在只存在于他人口中的过去或者是如此近距离的现在,孙哲平牵着风筝的线,他握紧拳头时顺利地掌控着方向,于是张佳乐心无旁骛地在云海中穿行;他松开手时这只风筝成为了一只氢气球,飞到了更高的地方。

  他没有问过风筝需不需要线,也没有问过张佳乐你需要我吗。切换了时间切换了地点,结果他们都没变,人真是不可思议的生物。

  “既然你坚持。那你就来听听我的声音吧。”

  在无人看见的背后,他露出晦暗的、一现即逝的笑容。

  来看看命运节点在另一条线上的分支,看看那个内心不完全明朗的自己。

  有时他心里会衍生出一种念头,他看着转播画面上一场场或胜或负的比赛,看着或微笑或低沉的脸孔,然后在心底响起一个声音——

  “我用一只手换来你的基石,将来无论你到哪里去,都会说‘啊,这位选手是曾经创造过繁花血景的张佳乐’。”

  这是最坚固的锁链。如果他强行打完那个赛季,如果他选择留在百花帮忙扛过艰苦的过渡期,如果他没有复出,他们没有在赛场上相遇。那么他们之间的执念也许会淡薄,他们的感情始终是友谊。

  如果他今天没有站在这里,说出这些话。

  “看着我。”他以清晰的声音说,“转过来,我完成你的愿望——我希望你永远属于我,当我意识到我能给你任何东西,却希望占有你的时候。”

  我就无法再在此地待下去。沉溺在长睡不醒的夏天中的人,只有一个就可以了,背负着羽翼——哪怕只是短暂的——的伊卡洛斯,他注定无法停留在陆地上。

  “顺带一提,我许下的愿望是归零。”

  “就在这里说出唯一的一次吧:我爱你。”

  这是夭折的、关于这个梦境的最后一句咒语。

  它从恋人的唇中吐出,是一颗裹着剧毒外壳的糖果。张佳乐把嘴唇贴在他脸颊上,温热的泪水从眼眶里沿着皮肤掉下来,在唇齿间融化,苍穹下闪烁的万千颗星星,慢慢化成了连绵的金色的光辉。

  

  张佳乐在医院睁开了眼睛。

  RPG游戏随着选择的不同会发展出各种剧情分支,他明明可以就这么躺下去装睡,却偏在众人的围观下顽强地醒了,可见是自带的debuff。

  映入眼帘的是几张熟悉的面孔,他抬起扎着点滴的手臂,声音沙哑地说:“大家好。”

  林敬言抽了他的肩膀一下,“出去吃个夜宵你就晕了,差点把我们吓死,现在好点没有?”

  “好了好了,不好意思啊。”他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来东张西望了一下,“就你们几个?”

  “等你心上人啊?”老林打趣他,“没有,乖乖躺着吧,回去我们负责给你养结实了,保证比女朋友强。”

  其实他也不知道在等谁。走廊空落落地卷过一阵风,他盯着墙角,不知道谁家的果篮落下一根彩带,颜色是他最熟悉的那种粉。

  有一块什么,永远地从心里消失了。

  那种空茫令他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以掩饰酸涩的眼眶。他和什么东西失之交臂,就在擦肩之后的那一瞬,接着踏上了平行线。

   

   

  梦里不知身是客。

END

 ——

 

いつかぼくをやめるときまで

直到某天你放弃我为止

あと何度なんど「好き」と言えるのだろう?

你还会说出多少次「喜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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