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弦

纵使当初知有恨,初心不可不逢君

【2017孙哲平生贺/Q】青与帝国之心【双花】

*生物降维的想法源于三体3

 1.

  “警告——防护罩二级损毁,程度60%……75%……85%……”

  机甲合金外壳和大气层剧烈摩擦,流星一般向地面俯冲而下,高温机体在高空熊熊燃烧出壮丽的火花,在解体的前一秒,一头扎进了波涛汹涌的大海,刹那间腾起大片朦胧的水蒸气。

  “损毁程度90%。”

  机甲心脏部位红光一闪,驾驶舱自动弹出,落进水花中。紧接着金属胸甲终于在极速冷热交替中不堪重负,发出了尖锐的裂响,枝桠一般的裂纹爬满了整座机甲,砰然炸开!

  海面剧烈扰动,浪峰达到数米之高,遮天蔽日铺满了半个天空。随即被掀起的数十吨海水狠狠下坠,雪白泡沫翻卷四溢,其强悍的力道瞬间把小巧的驾驶舱拍进了海底,顺势向远处漂去。

  孙哲平在凝固的保护气体中重重地喘了口气,浑身瘫软,终于短暂地放松下来。

  他折断的两根肋骨正尖锐作痛,全身上下多处严重擦伤,手臂脱臼指骨骨折,滋味堪称酸爽。幸好失血已经停止,这种程度的伤势还不至于威胁生命。

  驾驶舱里固化的保护气体慢慢气化,重新从通风口中消失。医疗仪从头顶探出,机械手匆匆忙忙开始检查伤势,喷出了固液混合药物。

  “操……”他当头被扑了一脸,别开脸骂了一声。血混着药水沿着颧骨一滴滴流淌,剧烈的血腥气充斥着狭小的空间。

  虽然人生无常,不过这恐怕是联盟准将、百花军区前最高负责人最狼狈的时候了。

  海水不断推挤着这块胶囊般的金属物,使它载沉载浮地不断晃悠;孙哲平合上眼睛,医疗仪对他进行了简易处理,但折断的骨头爱莫能助。

  它最后判断了一下主人的情况,喷出了含有助眠成分的气体,随即收缩合拢,重新变成了驾驶舱上方的一块金属片。

  “……”

  驾驶舱里微弱的灯光也关闭了,大部分能源转移到动力系统,开始向不知多远以外的陆地摸索,这也许要很久,在半路上他就死了也说不定。

  他的意识开始向深海坠落,落向无穷无尽的黑暗深渊——与此相伴的是回忆的碎片像气泡般升起,嘈嘈杂杂,混乱模糊。

  “全体撤退——!!”

  士兵们匆忙集合,军靴踏在湿润的泥土上,带起沉闷的回响,枪声由远及近渐次响起,远处腾起火光,浓烟直冲天空。

  到处都是匆忙的呼喝,子弹咔哒一声推进枪膛,紧接着一双温热的手从背后抓住他的肩膀,将某个东西塞进他胸口口袋。

  “走……快走!”来人喘息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回过头,对方幽深的黑色瞳孔里清晰地倒映着自己满身血污的模样,宛如极深的镜湖。

  “带着资料离开……”

  成排机甲飞掠过天空,发出低沉的嗡鸣,探照灯和舷梯划破冰冷暮霭,向地面探来。

“我们会再见面的。”

  他的灵魂仿佛从躯体中漂浮起来,俯视着下方冒着浓烟、焦黑混乱的大地,苍茫楚天拂来呜咽的长风,将五感割裂成无数随风飘散的碎片。

  一切纷扰都沉入海底,视线最终的焦点停留在骤然出膛的破甲弹上,特制银色子弹闪烁着光芒,利箭般射穿了天空。

2.

“喂,有没有人?”

  有人隔着驾驶舱砰砰地拍打舱盖,力道大得死人都能震活,“喂——!里面有人吗!”

  孙哲平头痛欲裂,张了张嘴,喉咙干哑得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驾驶舱脱离机甲后会自动锁死,除非暴力破解或驾驶员指令,否则无法打开,在战场上,可以避免士兵沦为战俘……现在倒像个棺材盒子。

  外面那位锲而不舍,喊了一嗓子之后意识到恐怕收效甚微,继续敲打舱盖。孙哲平试着挪挪能动的右手,勉强举起来,扣了扣头顶。

  外面沉默了几秒,换成另一个温和的声音:“你好,请把驾驶舱打开,鉴别身份后,我们会为你提供帮助。”

  鉴别身份……

  他的瞳孔微微缩紧。

 “孙哲平”四年前携帝国绝密资料出逃,百花军区镇守帝国西南防线,与荒凉偏远、星盗遍地的域外星系相接,因此被认定有叛国嫌疑,通缉令于事发第二天颁布。

  机甲坠毁的地点已经接近霸图军区,距离百花十万八千里,即使如此他也必须时刻谨慎。

  “可以。”他努力咽了咽唾沫,嘶哑道。

  驾驶舱盖向两侧收拢,露出其中包裹的人。邹远和唐昊对视了一眼,率先上前,半跪下来开启扫描仪。白色的小巧机器伸出一根针,在孙哲平指尖轻轻一戳,快速化验基因、血型等信息,随即连同面部识别信息一起,在人口库中搜索了起来。

  嘀的一声,扫描完成。

 “完成了,先生。我们是……嗯,霸图的驻军,邹远和唐昊。”邹远指了指自己和身边皱着眉头的年轻人,“现在为您提供医疗救助。”

  军方配备的医疗舱比机甲附带的强出几个档次,而且可以随身携带。邹远看了看扫描仪上的绿灯——代表安全身份,按灭开关,开始准备紧急治疗。

  唐昊却突然扯了扯他袖子,将他带到一旁。

  “你不觉得这个人有点奇怪吗?”他眉头没有放松,“违和感太强烈了。”

  邹远倒没有什么感觉,被他一说,才似是而非觉得有点不对劲,仔细思考了十几秒,又说不出所以然。

 “应该没事吧,扫描仪的正确率接近百分之百……”

  科技发展到这个时代,机器错误率除非人工干预,已经无限接近零了。

  唐昊勉强点了点头,脸色仍不是很好看。扫描仪亮着绿灯,他当然看见了,但仿佛总有某个地方错了——就像琴弦接错了一根,弹出来的音符虽然可以构成曲子,却透着说不出的怪异。

  那感觉让他焦躁,仿佛猛兽被蒙上眼睛,无形之中受到了威胁。

 “别多心。”邹远安慰地拍拍他的肩,“我们只是偶然捡到这个驾驶舱而已,即使有什么不对,也应该事后和霸图交涉。况且佳乐哥还等着我们回去,不能久留。”

  眼看唐昊似乎放松了一些,邹远也不再多话,回身替孙哲平处理伤口,试探着和他交流。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孙哲平顶着一身凝固的血糊糊,尽量对友军表现出了如沐春风的客气,基本上有问必答。

  “我是行商的,对,嘉世到霸图的商舰。路上能源泄漏,就上机甲紧急跃迁......嗯,后来收到通讯说商舰迫降了,应该是在嘉世境内。”孙哲平面不改色,“这玩意我还没弄清楚怎么开,手忙脚乱的不小心给开下来了,麻烦二位救我这不中用的。”

  活脱脱一个生死关头撇下别人逃命的市井小人。

  唐昊切了一声,扭过头去在一旁踢石子。邹远被他“小爷不与世俗为伍”的清奇思路愁得脑仁发疼,忙不迭安慰几句好话,回头用眼刀子警告他披上人皮再开口。

  治疗过程不算长,机械刀把碎骨取出来、接好骨头,喷上加速细胞分裂的治愈剂,再把那一身破破烂烂的皮肉捯饬完,裹上绷带了事。新鲜出锅的木乃伊板板正正从治疗舱里坐起来,扭了扭脖子,终于松快了。

  双方你来我往地表达了一番友好互助之意,在唐昊耐心告罄之前,终于微笑着互相道别。

3.

“你说的事我会考虑的。”

  张新杰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罕见地露出了一点疲惫。

  这基本上就是逐客的意思了,张佳乐点了点头,站起来准备拍拍屁股走人。刚站起来,张新杰又突然叫住他。

  “我想问一下孙哲平的事......抱歉。”

  “人都不见好几年了,再过两年彻底死心了,就给他插块木板当墓碑呗。”张佳乐漫不经心,靠在沙发边上数花纹,“就是他活着,肯定也不愿意回来见我。”

  张新杰轻轻吐了口气,“我听说他当年带着生物降维计划资料出逃时,有人散播流言声称你和他政见不合,所以故意骗他这么做。我并不是怀疑你,但是四年前的事情,我斟酌了很久,还是觉得应该问清楚。”

  “叶修觉得是时候了?”

  “他没说。但是中央政府这几年动作越来越大,我想很快就到极限了。”张新杰说,“只是我个人的意愿,我希望审判来临的那一天,你和孙哲平不至于站到对立面去。”

  张佳乐沉默了。

  “是我的错。”他喉咙有些沙哑,撇过头去咳了一声,“生物降维刚提出时,孙哲平就明确表示反对了,谁知道那位干脆瞒着所有人,秘密进行研究......”

  孙哲平当时是立场明确的保皇派,认为帝国的现有弊端能够通过更换统治者、或者退一步采用君主立宪制来解决;而张佳乐虽然没有表露,实际上却认可民主制的联盟政体。在帝国还没有明显衰落之前,这些矛盾微不足道,可一到改朝换代的关头,那就是一根刺了。

  生物降维一直以来都被认为是一种天才般的设想,这意味着可以在宇宙层面上发起维度打击。直到研究初步成功,帝国已经陷入前所未有的经济低谷:就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试图拿枪抢银行买药,坏就坏在他真有这个能力,却绝不可能换来好的结果。

  计划暴露之后,孙哲平强闯实验室准备销毁资料,但追兵来得太快,猝不及防之下只能带着资料先回百花。

  他和张佳乐都没有想到的是,中央政府的手已经伸到了百花核心,孙哲平只是当了个无辜的引火线,他离开以后,百花就遭受了一次大清洗。

  “如果当初我没有默许他这么做的话,”张佳乐抹了把脸,不知该摆出一幅什么表情,“如果我能拦住他......”

  “你对他没有信心?”

  “不,我是对我自己没有信心。”

  人心人心,世上的人都会以己度人。猜疑起别人的时候,理智纵然知道不可能,感情上却忍不住把各种情况都想了个遍。

  “孙哲平和你不一样。”张新杰短促地露出一个笑容,“你就是思虑太多,不如他进退自如。”

  他摇摇头,心里知道这是张佳乐自己给自己设的槛,除了当事人,别人是砸不碎的。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再多也没有好说的了,张新杰留下一句“恕不远送”,目送着张佳乐消失在门口,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

  “祝你好运。”他低声对着空气说。

      

  按照之前的约定,三人在商店街门口汇合。

  塔克星在霸图军区东南角,人口众多,距离首都星很有一段距离。张新杰和张佳乐私谈不好大张旗鼓,特地选了这颗星球。

  邹远简要复述了一遍刚才的事情,张佳乐啧啧称奇,心说这年头还有作风如此狂放的星商,也不怕把小命作没了......风格倒有点眼熟。

  他暗嘲自己被张新杰带得脑回路九曲十八弯,什么陈谷子烂芝麻都倒腾上来现眼了。

“我跟张新杰谈完了,总在霸图地盘上不是个事,咱们赶紧撤。”

  可惜的是天不遂人愿,尤其不遂张佳乐的愿,话音刚落就出了事。

  嘀嘀嘀——

  远处骤然响起尖利的警报声,路上的人不明所以,纷纷转头四望,倒没多少人显出惊慌的样子。

  警报声持续不断,所有人的个人终端开始播报:“A级对地打击警报,请在室外活动的人尽快进入防空洞躲避……”

  张佳乐心里蓦然一动,抬头看向天空。远远镶嵌在云间的一个白点亮了起来,亮度越来越高,很快就能轻易分辨了。与此同时,其他白点也先后露出踪迹,在大气层底部勾成了一张大网。

  塔克星上的行星级反导系统启动了!

4.

  人群四处逃散,唐昊和邹远在其中推推挤挤,同时露出了惨不忍睹的表情。

  张佳乐撂下一句“你们先走”就跑了,速度宛如烧了屁股的兔子,一溜烟没了踪影。

  两人手无寸铁,机甲和飞艇都存放在停放坪中,距离此处几乎三分之二个星球半径;如果搭乘公共交通倒也用不了多久,问题是上哪找司机去?

  “早说了跟着张佳乐没前途的。”唐昊被邹远拉着手腕,一边狂奔一边抱怨,“你看他打个游戏都得求别人帮他抽卡,出个任务一定能碰上最糟的状况……还有比他更玄学的人吗?”

  真难为他的肺活量了。邹远瞥了他一眼,明智地选择了沉默,果然一会儿唐昊就光顾着呼哧喘气,不再碎碎念了。

  “你说张佳乐去哪了?”他低声问唐昊。

  “谁知道。”唐昊哼道,“他爱蹚浑水不是一天两天了。”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邹远看了看上空,塔克星驻军的第一批机甲和星舰已经起飞,迎向影影绰绰的先行敌军。

  不愧是霸图领域内的星球,应变非常沉着,在政府和军队的强硬态度下,百姓虽然慌乱惊恐,却还是有序完成着撤离。

  防空洞入口已经近在眼前,他顿住脚步,抓住身旁栏杆纵身一跃,敏捷地翻到高处顶篷,大声呼喊着,指挥后面的人群排队进入。

  “你还真是多事啊。”

  虽然这么说,唐昊还是做了跟他一样的举动。从高处向下看,密密麻麻的人连成一片,以均匀的速度向各个防空洞前进。

  说得好像你能置身事外似的……

  邹远磨了磨牙,撇过头去,手指无意识地蹭了蹭脖子。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被外套所掩盖的衬衣衣领上别有一枚雄鹰徽章,证明所有者为帝国现役军人。无论身在何处,只要佩戴着这枚徽章,就必须为帝国人民流尽最后一滴血。

  即使古老庞大的帝国正内外交困、行将就木,帝国军人也会见证最后一刻,注视着它倒在历史的尘埃里。

  这是刻骨铭心的忠诚,是帝国建立伊始,传承至今的灵魂。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了当年的百花。

  他和唐昊都是孙哲平失踪之后,张佳乐一手提拔的新将领,说白了也就是心腹。那个跳脱炽烈的年轻人好像一夜之间沉静了下来,接替孙哲平的位置,开始周旋于各个军区的倾轧和中央政府的险恶之中。

  他不这样又有什么办法呢?偌大一个百花军区扛在他肩上,上上下下都是要吃饭的人命,西南域外星际海盗蠢蠢欲动,指不定哪天就亮了爪牙。

  只有邹远每次和他待在一起,都觉得他眼里像是烧着一团寒风凛冽的火。

  张佳乐不是牵线木偶,他蛰伏,一定是为了下一次爆发。

  那一定是一场汹涌的流火,甚至足以烧遍帝国全境——

  但军人的职责就是服从,而他也有自己的看法。不到最后,不见分晓。

5.

  张佳乐调头不为别的,就怕张新杰出事。

  张新杰蹭块肉,韩文清能扒他一层皮。这位向来都是千军万马里头镇守大后方的,要论单兵能力,邹远都能把他放平了。

  半路上武装机甲就三三两两缠斗在空中了,整颗星球的居民几乎全部撤入掩护,城市宛如空壳。流弹不长眼睛,他手里除了一把不离身的配枪猎寻连个钢镚都没有,因此走得断断续续,恨不能背生双翼、前后长眼。

  就这么小心谨慎,还是撞到个灾神。

  因为不得不随时注意天上动静,难免就疏忽了脚下,等他倏然察觉,不知何时,面前已多了一个捂得严严实实的人。

  张佳乐被他一刀横劈拦在眼前,再往前一步就撞在刀刃上了,当即心里冒了句日你仙人板板。还不等他站稳,那人一把按住他的头,就地翻滚进了一块招牌背后,机甲光炮轰的一声,贴着他原来的位置炸了个五彩缤纷。

  “这么危险你跑什么?”那人毫不客气,说起话来是一把低沉沙哑的男音,“先躲着,外边那几个走远了再出去。”

  刚才算是被人家施以援手,张佳乐撇撇嘴,还是客客气气地说:“多谢,我是军方的,出去有急事。”目光一转,瞧见他包了一身绷带,“你这伤势怎么不去防空洞待着?外边是不太平。”

  大侠干脆摆摆手,意思是废话少说。张佳乐也懒得耍嘴皮子,站起来就要从他旁边绕过去。谁知道走了一步,他也跟着走一步,再走十步,照样跟着走十步。

  “不是,您还有什么事没有?”

  “我的事就是跟着你。”那人理直气壮。

  张佳乐噎了个倒仰,自觉命中多奇葩,恐怕是天生的命不好。当下闭紧嘴巴,闷声赶路,权当多了一个背后灵。

  远处爆发出鎏金般明亮滚烫的火光,有机甲坠落了。反导系统织就的巨大防护罩一刻不停地流动,星舰导弹落在上面,激起一片涟漪似的水纹。

  这几十年战事吃紧,军区与政府的矛盾也在无止境的拉锯、吵架中日益尖锐,先后撤职包括军部第一人叶修在内的几十名军官,随后又试图安插人手。各个军区也不是吃素的,几次都到了拍桌掏枪的地步。

  这里面的水太深了,他想,要救,就要伤筋动骨地救,可是医生愿意下力气开刀,病人忍得了这刮骨一样的疼么?

  恐怕皮刚划开,就该一命呜呼了。

  张佳乐抿了抿唇,一抬眼,正对上两台降落中的机甲。

  其中一台率先伸出炮口,指向地面上的两人,另一台大约是能源告急,只兜圈子不打架,驾驶员自信过头,以为地上这两只小虫子一把捏死了事,光棍地下了驾驶舱,打算一枪一个送他们上路。

  连机甲光炮都打算节约下来,不知该说精打细算还是不知死活。

  “这个我来。”背后灵手里的刀挽了一圈,直指对面,挑衅地勾勾手指,“机甲里那个给你了,你比我有经验。”

  这话什么意思?

  张佳乐回头看了一眼,来不及想清楚,已经条件反射抱头翻滚,粒子枪兜头狂扫,瞬间打断了一株行道树。他深吸一口气,干脆把后背留给这个莫名其妙的队友,紧接着单手在树干上一撑,借力向上勾起身体,电光火石间迎着狂风竟然攀在了机甲上!

  对手兼队友一起抬头瞻仰,前者目瞪口呆,后者面无表情。

  机甲立刻升空,同时试图用铁手去抓张佳乐,但是人的体积相对机甲而言实在渺小,一把抓了个空,反而被他借力踩了一脚,嘴里叼着一把蛛丝一样的纳米绳,趁机绑牢了驾驶舱。

  这行为简直惊世骇俗,就是高手也不会轻易和机甲硬碰硬,难怪这伙不知哪里来的废铜烂铁瞪圆了眼睛。孙哲平不耐烦一直排排站,手腕一甩,直接提刀砍去。

“你这么相信他?”那人恍然回神,轻蔑道,“也好,黄泉路上倒还有伴......唔!”

“你还是先看看自己吧,我当然相信他可以。”

  孙哲平眯起眼睛,光刀抽出人体,洒出瓢泼鲜血,随后被激光蒸发,腾起阵阵白烟。

  他抬头望向天空,张佳乐挂在驾驶舱门口,弓身用力向上一跃,灵活柔韧惊人,电光火石间开枪直指驾驶员眉心;当他再次下坠时,打偏的子弹从他头顶呼啸远去,驾驶员额头穿洞,手心的枪掉了下来。

  失去控制的机甲立刻向地面摔下,只要十几秒就能连人带金属爆成一团烟花。张佳乐蹭了蹭掌心的鲜血,因为用力过大,虎口崩裂了。

  漫天烟尘,他心中一动,低头在地面寻找那个人的踪迹。虽然还不能确认,但那熟悉的感觉……

  他心底仿佛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提醒自己:

  “不要迟疑,不要犯错。”

  地面在他眼底极速放大,到处都是混乱的活人和死人。随即他眼角余光瞥见一蓬血花,光刀的尾迹仍留在空气中。

  那一瞬间也不知道受什么驱使,张佳乐举起枪,扣下了扳机——

  液氨子弹穿越激光,在白雾和蓝光之中骤然激起一朵鲜红,仿佛不详的指引死亡的标志。冰晶和冻结的血液红白交错,又在激光加温下猛然爆裂,刹那开了一朵五光十色的花。

  机甲下端已经将要撞击地面,零点一秒之内却突然强制制动,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疯狂运转;在机身近地达到峰值的瞬间,孙哲平一跃而起,扣着张佳乐的腰,两人一起滚进了驾驶舱。

  血腥味弥漫的舱室中,两人各据一角,无声地对峙。

  接管机甲精神链接的是孙哲平,理论上占据了绝对优势,但这时他也只能叹口气,乖乖举起双手。

  张佳乐眼圈通红,咬牙将枪口指向他,理智虽然觉得这样不好,感性却揭竿起义,恨不得一炮轰了整个星球,以纾解无处发泄的愤怒和……喜悦。

  “你他妈的……”

  “我妈还健在,而且那也是你妈……”孙哲平觑了觑张佳乐神色,改口道,“成吧,反正你这会也认出我了。”

  他摸了摸手臂,反手抽出匕首打算把植入芯片取出来,张佳乐却触电般跳起来:“你干嘛呢?”

  “一个小东西。”

  孙哲平划开一道伤口,把匕首叼进嘴里,皱着眉取出一个沾着血迹的纽扣型芯片。

  这种芯片通过发射特殊电磁波,能够影响人类脑电波,产生欺骗性,进而控制五感乃至思维。研发出来后由于治安方面的考虑,它仅被小批量投放到有关单位,功率也受到严格控制。

  张佳乐也认识这玩意,却没想到他能弄到。还不等开口询问,孙哲平已经洞悉他的念头,笑道:“叶修的弟弟叶秋在科研院。”

  这句话意味很明显,他失踪的这几年,还一直和叶修保持着联系。

  "为什么不来找我?”

  "追踪跟得很紧,我降落在这里,是因为迫不得已躲避的时候导致机甲坠毁。不过也一样,张新杰跟我说了你要来霸图。另外,担心他就不必了,他身边跟着韩文清的人。"

  “行吧。”

  张佳乐重重向后靠在座椅上,吁了口气。孙哲平动手把死不瞑目的原驾驶员扔出去,问他:“去抢飞艇?”

  “去。”他稍微打起精神,“机甲撑不住长星际航行,飞艇必须弄回来。”

  ——星际航行。

  孙哲平神色一动,挑了挑眉。

“成,你先睡着,剩下的事交给我。”

  张佳乐原本想拒绝,但也许是太累了,慢慢地,他还是闭上了眼睛。

  好像积年的深重疲倦一朝翻涌上来,浪似的没过了头顶;也或许是终于有人能让他卸下重担,放心地沉沉睡去,哪怕外边枪炮连天,也无损一晌贪眠。

6.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星舰宽阔柔软的床上。

  孙哲平打家劫舍驾轻就熟,干这种活向来不需要担心。张佳乐睁着眼睛思考片刻,无端想起“压寨夫人”这四个字,恰好适合形容自己。

  ......人都睡傻了。

  他轻手轻脚爬起来,孙哲平果然在驾驶室,托着下巴看航道,听到脚步声,顺手把星图调出来。

  “过来看看。”

  在他们面前,巨大的三维星图散发出柔和清冷的光晕,映照出恒星、行星、陨石带……动态星际坐标在目光扫过的刹那浮现,尾巴上跟着一长串参数,这是军用星图。

  “正在设置目标导航,请确定目标。”

  AI的机械合成音响起,张佳乐点了点星图,转头问孙哲平:“去哪?”

  他以为对方会回答赤渊——帝国首都星或者是百花境内的某颗星球,谁知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去默文。”

  那是兴欣军区核心范围里的一颗类地行星,叶修的大本营。

  也是张佳乐的目的地。

  那一瞬间他心里掠过某种预知了什么的感觉,禁不住回头看了孙哲平一眼,没看出什么,便只觉得自己想多了。

  小型飞艇速度不快,航行总共需要十来天。AI智能度相当高,几乎不需要手动调整航线,于是连续五六天两人都无所事事,吃了睡睡了吃,要不就漫无目的地聊天,感觉活了二十多年,实在都活到狗肚子里了,回头一想,竟然真没过几天清闲日子。

  直到第七天早晨,张佳乐习惯性地打开了飞船广播,拨弄着频道换台——然后险些把显示屏掀了。

  “孙哲平,孙哲平!快过来!”

  正在吃早餐的孙哲平莫名其妙,被他喊魂一样咆哮的声音惊得险些翻了筷子。他推开椅子迈步过来一看,也忍不住露出一点动容。

  画面上竟然是身着军制礼服的叶修。

  包裹在黑色笔挺制服中的男人挺立如枪,一扫漫不经心的作风,沉沉注视着镜头。帝国军部最大的荣耀、与域外星盗厮杀十年铸就的功勋,那些浴血锻造的铁血气质,此刻在他依旧年轻的面容上分毫毕现。

  “帝国建立于五百六十一年前,开国的荣耀至今为止,已几乎丧失殆尽。”叶修顿了顿,“如今的政府、军部乃至元首,都无能腐朽,对外,在与域外星盗的战争中接连失败,对内漠视人民苦难、贪图享乐,仍旧沉醉在帝国时代的睡梦里……”

  全宇宙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脸上,与这双注定留名青史的叛乱者——或者是开创者对视;而叶修仿佛毫无所觉,只轻轻侧了侧脸,眼神锋锐如刀。

“我——叶修在此发布独立宣言,即刻起脱离帝国军部,建立联盟政府,为民主、自由与和平,为每一个平等的生命而战。”

   ……

  这场演讲将被永久记录下来,镌刻在联盟历史的扉页,不仅因为它创造性地迈出了历史转折的重要一步,更因为在话音落下的刹那,有无数人重新审视、反思自己的生活。

  他们中的一部分会带上自己的飞艇、粒子枪或者干脆只有一腔热血,加入到这场摧枯拉朽的洪流中来。史书不会记下这些浩瀚的面孔,但他们每一个人都记得。

“他还是走出这一步了。”沉寂许久后,孙哲平率先打破沉默。

    张佳乐的表情与其说是意外,倒不如说早就已经知道了,只不过心理建设归建设,该有的冲击一点没落。孙哲平一看就明白怎么回事,难得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后张佳乐摊了摊手,想尽量缓和一下气氛,“孙哲平同志,党和组织在召唤你弃暗投明,乐哥包你吃香喝辣,来不来啊?”

  他本意只是开玩笑,谁知道孙哲平抬起眼,认认真真盯住了他的瞳孔。

  他们有很久没有这样对视过了。

  “来,怎么不来?只要你一句话。”

  张佳乐的心脏抽搐了一下,那一刻他感觉自己正置身于巨大冰川的悬崖上,四周散发出寒气,跳还是不跳,全凭接下来的生死时分。

  孙哲平却笑了笑,伸手按揉他无意识皱起的眉头,贴近了他的耳朵。

  “送我一朵旅人花吧。”

  那是百花军区首都星上特有的一种植物,茎叶富含水分,花蜜能够补充人体营养。森林里的旅人若是看见它,就能放心地稍作休憩。

  当地人采来示爱,花语:停留此地的心。

  四周迅速温暖起来,一瞬间从冬天跌进了花香鸟语;张佳乐浸泡在温水里一般晕晕乎乎,一时间怔然无话。

  孙哲平也不做声,默默等待着他的回答。

  “可是……”

  可是我所能交付给你的未必是巨大的荣光,更可能是血流成河的杀戮、征伐,前路漫长曙光微渺——而一旦踏上这条路,也就没办法再回头了。

  即使如此你也要追随于我吗?

  张佳乐动了动嘴唇,还没开口,孙哲平仿佛已经洞穿了他的念头,将手指抵在他嘴唇边。

  “我所信仰的不是联盟,不是叶修,其实也不是所谓的民主……”

  他们背后的飞艇舷窗变得透明,露出背后黑暗深邃的太空。远处恒星系的微光宛如萤火,轻微地闪烁着。

  “我宣誓效忠的是你。”

  他单膝下跪,肩背挺直,彬彬有礼地单手压肩垂下头颅。这应该是这个男人一生中最卑微的姿态,除此之外,即使大军压境也不能让他驯服。

  复杂的政治局面和酷烈的星际战场穿越多年时光,仍然未能磨去他坚毅桀骜的意志,而最柔软的那部分——连同心尖一点不凉的热血,全部都留给了张佳乐。

  自始至终,未曾改变。

  注视着他们俯身接吻的唯有宇宙中无数星体,奥尔特星云、柯伊伯小行星带、仙女星座、大熊星座……那些以神祇故事命名的、古地球时期的眼睛;红鹭星、钻石瀑布、阿尔托纳星系则是帝国初建时新纳入的版图。大大小小的沉默的眼睛在空旷辽远的黑暗中闪烁,那是整个宇宙献上的祝福。

  ——必将终焉于此,长眠无梦;与所爱之人骨血融一,散为尘埃。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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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以我的敬意和热爱——8.17生日快乐,孙哲平。

擦着一万字的边写完了!非常感谢能够和各位一起参与生贺,与有荣焉。

希望来年能再次献上祝福!为孙哲平,为了喜欢他和双花的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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