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花】不系舟
*
3.
这一夜似乎下了一阵小雨，孙哲平早上起来，推窗望去，远远地瞧见石板路颜色深青，路面落着许多花，花瓣沾着雨水。
按他的之前的计划，今年六月前本该到达原定的地方，至多不出一年就能返回，结果各种原因，一直在路上拖着，想起来不免有点郁闷，转头去骚扰路上遇见的神棍队友。
“喂，起床了！”他回头道，试图叫醒队友，然而张佳乐已自发以双手双腿锁住终于没人抢的被子，头埋在底下，以一个波浪形的姿势睡在随之扭曲的被褥上，根本人事不省。
“起床了起床了......”
孙哲平从窗户翻出去，捡了两片花瓣，又轻手轻脚地翻回来，恶作剧般掀开被子，丢在张佳乐脖子上，并拿手扇了扇风。
张佳乐：“......”
他连眼睛都不睁，道：“别来惹我。”
孙哲平：“哦？”
孙哲平其人，优点很多，缺点亦有，其中一项前者叫做百折不挠，后者叫做固执己见。
他向张佳乐探出手，张佳乐闭着眼睛，准确地左手格挡右手侧劈，瞬间与他连拆四五招，实在睡不下去，一脚踹开被子，两腿夹住孙哲平腰身一拧，双手制住肘关节，两人交换姿势，变成了孙哲平被他按在床上。
孙哲平：“……”
张佳乐终于睁眼，迷惑不解地看看自己，又看看他，触电般松开手，顿时失去支撑，咚地一声，栽在孙哲平身上。
“我错了。”
张佳乐诚恳地端着两个碗，先给孙哲平盛汤，捞出许多炖得软绵的汤料，垒成一座小山，双手捧着送到他面前去。
“我不该对你动手动脚，还把你压在床……”
孙哲平噗地一声，差点活活被汤呛死，威胁地以眼神示意他立刻闭嘴。张佳乐从善如流，坐下来道：“吃完饭以后，我们去屋子里面转转吧。”
孙哲平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顺手夹了块香芋糕。
林府地方不小，足以想见当年一定是几十口人，成日里热热闹闹、人来人往的。张佳乐站在第一间厢房门前，顺着往前望去，这里约有七八间，而回廊对面，也有一排一样的。
二人对视一眼，张佳乐指指自己，道：“我去这边看看，你去对面？”
“不必太担心，有事叫我。”孙哲平想了想，说，“恐怕是有人踩点，预备以后对里头的人下手，但是大白天的，总不至于跑来自讨苦吃，你看看有没有标记之类的东西，没有发现，也就罢了。”
张佳乐心想万一真是妖怪，且看我大展神威保护你......不过要是人，那自然交给他去教训。当下一点头，推开门。
屋子里弥漫着尘土的气息，虽然已大致打扫过，总不免显得沉闷。桌上还陈列着一些小的摆件，大多是木、石一类的，值钱的没有。
生灵成妖，各凭机缘；死物有灵，以金玉、字画等留存时间长、沾染人气最多的东西为主，一言以蔽之，大多都是贵重玩意。以他所想，宝贝一般都藏在......
“你在干什么？”孙哲平嘴角抽搐，站在门口，看着趴在床下、正努力向里看的张佳乐。
张佳乐：“......”
他慢吞吞地把头从床底拔出来，道，“我比较细心。”
“留意一下有没有值钱的东西。”孙哲平吸了口气，转过身去，“......做的不错，继续保持。”
“我知道你在笑。”张佳乐拍拍衣服，飘起一阵灰尘，不无郁闷地道，“你觉得有人来杀人劫财么？”
孙哲平摇摇头，“不一定，为防万一，还是多小心。”
他话音刚落，张佳乐正好走到他身旁，两人沉默的这个空隙，孙哲平忽然看向门外，神色顿时一动，流露出警惕表情。
张佳乐随之提气屏息，稍稍愕然，外面不知何时变得极其安静，连鸟叫虫鸣亦未有，然而从寂静中，却传来了轻微的声音。
哒、哒。
“你听到什么没有？”张佳乐朝他问道。
孙哲平竖起手指，嘘了一声，“退到我身后去。”
张佳乐当然没有退后。孙哲平稍稍向前踏出半步，侧身挡住房门，屏息凝气，瞬间收敛全身气息，眉头一抬，谨慎地扫视四方。
更清晰了——
那声音听起来，就像一名幼童正穿着木屐，在石板路上慢慢走着，又像有人拄着拐杖，一下下点着路面。飘飘忽忽，一下如同在远处，一不注意就听漏了，一下却好似走到了门前，声音清晰可闻！
林家数名下人，都是年龄较大的壮年男人与一名生火做饭的老妇，平时做完活计，就各自出门或待在屋内，如今传闻闹鬼，更是无事不会闲晃。
孙哲平向外一瞥，林家林木花草，四处阻隔，一打眼间完全看不出是否有人藏身其中。此时风声叶动，仿佛四处皆有响动，他正要出去，张佳乐却抓住他的胳膊，动了动嘴唇。
我和你一起去。
孙哲平也以口型示意：你确定？
张佳乐改以手指抓住他袖口，轻轻一扯，两人缓慢地走出厢房，瞬时狂风大作，啪地关上房门，风劈头盖脸，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风中烈光一现，孙哲平闭着眼睛悍然拔剑，踩着门框纵身一跃，一剑刺中旋风中央，张佳乐手中银光闪烁，近乎无形的丝线铺天盖地笼罩四野，继而向内收缩，最终锵的一声，线与剑撞击在一处，发出击碎了什么东西的声音。
是什么？
孙哲平眯起眼睛，狂风卷起了满地落叶，与满地灰尘砂砾飞舞，令他的视野受到相当影响，不得不再次闭眼。然而就在那短短的一秒中，一道白影鬼魅般穿梭于剑光之中，悉数收于他眼底！
葬花剑锋刺入一样坚硬的东西，随之传来清脆的声响，孙哲平与张佳乐同时收手，待过了一盏茶时间，风才完全平息下来，留下满地狼藉。
“是什么？”
张佳乐蹲在地上，以掌中银丝裹住指尖，拈起一片枯叶，向孙哲平示意。只见上面落有白色的粉末，以及细小的碎片，他用指甲按了按，触感坚硬，无法捏碎，应是刚才被剑气横扫刮下的。
“不知道。”孙哲平也蹲在他身边，“先拿回去收着。你那是什么武器？”
“蚕丝。”
张佳乐摊手，是一根极细的线，收拢起来只有一小团。二人面面相觑，俱感到此事似乎有些棘手。
“首先，我们要有敢于冒险的精神。”
张佳乐点起一根蜡烛，弄出一点碎末，放在上面烧，半晌，没有异状。
“所以呢？”
“无毒无味。”张佳乐道，顺手取了另一些丢进茶杯里，“不会化在水里，我说，这就是普通的石头吧？”
孙哲平抱臂，回想刚才所见，心不在焉地思考着，半晌，道：“容后再说，先彻查这房子。”
随后两日中，林家上下连人带三十余间大小内室，统统查过，除却当天发生的异状，再没有任何不同。张佳乐朝孙哲平问起，得到回复是：拿不准。
“不像是人。”孙哲平手里拿着个苹果，在手心转来转去，“和我对过招，感觉很奇怪。”
张佳乐立刻抄起一块点心塞在他嘴里，向外头望望，好在没有其他人听到，否则还不立刻吓死。
“这个怎么说？”
孙哲平咬了两下，掉了一嘴酥皮和砂糖内馅，含糊地道：“手感。”
这听起来就比较玄了。孙哲平道：“那一瞬间，我隐约看见刺中了一个人影，但剑上传来的触感却像刺入棉花中一样。”
“你确定刺中了？”
孙哲平：“绝不出错。”
“那好办。”张佳乐击掌道，“我们先去寺庙，请住持做个超度驱鬼的法事。”
孙哲平：“你……这一套真有用？”
“这你就不懂了。”张佳乐道，“让哥哥我给贤弟慢慢道来……等等，不要拿走我的点心，好好好，我不叫了。”
世间万物，人自成一族，妖由除人以外的灵物修成，神与鬼俱是生灵所化；魔是怨气的凝结。按照道理，人间自然有修行者破除迷障，神仙负责处理一下疑难杂症、风调雨顺，不应该过多插手。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张佳乐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画出一个飘浮状的小幽灵，“首先，我们确定‘它’是什么。和尚专门对付鬼，道士专门收妖，你负责收人……咱们分工明确，在下不才，其实还是可以兼职抓妖怪的，但是不会驱鬼。”
孙哲平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多半觉得此人一路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干什么勾当，现在起码知道有个正当职业了。
“我以前见过妖怪。”孙哲平想了又想，终于道，“先前觉得不太可能，也从来不向别人提。”
“那你为何向我提？”张佳乐笑道，“咱俩其实不是很熟。”
“不熟吗？”孙哲平不怀好意揶揄道，“既吃我做的东西，又和我睡一张床，怎么就不熟了？”
张佳乐：“......”
“你说你说。”张佳乐只得举手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