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架空历史背景
写过头了剩下的连载...
1.
淳熙二年春日,杨柳吹雪,天如洗玉。
梧桐峰脚下有一座小城,此地据守北往要道,商旅行人络绎不绝,其间各种交易繁多。却有一个背着包袱的年轻人立在街头,茫然四顾,拥挤的人流从他身边经过,将他挤得一个趔趄,险些将东西扔进一旁溪水中。
这溪水环城而流,如丝带般穿行在各处,水流清而急,这年轻人踌躇半晌,只得避到水边,在树荫底下寻了一块地方休息。
正是张佳乐——其人乃是梧桐峰新上任的神官,芝麻大的一个职位,别称许多,唤作土地公、土地神、土地爷爷,每一听见,无不叫他后背恶寒,仿佛凭空生出了三尺长的胡子。
就这还不好当,上任神官确是一胡子花白的老头,张佳乐千山万水地赶来,还没掏出任职调令,便当头被塞了一碗酒与一块饼。
“佳乐啊,我们这个呢,情况比较特殊。”老头慈爱道,“所谓人杰地灵,这山水比较好的地方嘛,它出的人才也多,你说是不是啊?”
张佳乐叼着白面饼,懵懂地点头道:“是是。”
“你看我们梧桐峰,是不是格外的阳光明媚,山清水秀,风景优美?”
“嗯嗯。”
“正是如此。”老头抚掌道,“果然钟灵毓秀,可堪大任哪!所以此处那位降世煞星,老朽也一并托付给你了!”
“好的好的......什么??”
然而老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摘下腰间一块玉佩塞进他手里,情真意切道:“佳乐啊,这是山神佩,你收着,必要时可以当了换点口粮,切记要赎回;西走百步远的峡谷中有老朽自酿的酒可以喝;至于那位煞星,还需你多多照看,勿让他大开杀戒,好了,我走了!”
张佳乐:“......”
他眼看那缩地千里的神光远去,出神之时,忽而醒悟到自己手中乃是一顿接风兼饯别的正餐,顿时食不下咽,顺手将有两个牙印的面饼包在手帕中,揣进怀里。
是时天光澄碧,新任山神大人将这破山上下巡逻了个遍,终于沮丧地打起包袱,预备先向山脚下去,拜个地头再说——顺便安慰一下自己的肚子。
东街头正有人在卖艺,张佳乐道:“借过借过。”一边奋力挤过去。腰间围花布的猴子正卖力地耍杂技,呼地一下朝他丢来两颗花生仁,张佳乐于重重人群中,精确地接住,与那猴子对视。
“谢谢猴兄!”张佳乐诚恳道,吹掉一根猴毛,丢进嘴里吃了。
那猴子吱吱了两声,意思是不用谢,张佳乐钻进人群,向着水畔的一座酒楼看去,暗想不知能不能擦盘子换一顿饭......实在是穷的很,又不好拿幻术变金子蒙人。
眼看就要挤到跟前,忽然有人从他身后狠狠地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张佳乐:“?”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人太多了没看清。”身后一名双目放光的精瘦男人连忙道歉。
“哦,没事。”张佳乐摆摆手。他莫名地转回身,又往前走了几步,正觉得有些怪怪的,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忽然灵光一闪,这不是小偷吗!糟了!
一时街上人人捂紧荷包,闻声四处张望,张佳乐拔腿狂追,那人也狂奔不止,人群为之分出一条道,场面沸腾壮观犹如分海,不少人在酒楼上探出脑袋观看,更有助威叫好的。
“喂,站住!”张佳乐气喘吁吁地大吼。
“站住站住!”放风筝的小孩哄乱学话道。
那人自然不肯站住,张佳乐背着包裹,跑得没有个中老手快,然而天庭规定不可随意向凡人用法术,他不敢乱来,只得无可奈何眼看那人越跑越远。
正在他将要放弃之时,忽然有人在他背后道:“嘿,你丢了东西?”
张佳乐正一肚子火,暴躁道:“你不会看吗?”
背后的人道:“行。”忽然一脚踩住路旁的树干,纵身几个腾跃,瞬间向前掠出数丈,身姿如鹏展翅,一下就赶上去,继而一脚将那人踹翻,在地上重重地滚了几圈!
那一脚威力十足,看得人顿觉全身都跟着作痛,张佳乐一边震惊一边狂奔,险些一脚刹不住,被这位路见不平的大侠拎住衣领,晕头晕脑地在原地停下来。那贼在地上弓成虾米,还想要逃,“大侠”威胁道:“还要命么?要命就老实点。”
命是不能不要的,三人面面相觑,诡异地在原地静止。
“谢......多谢你帮忙。”张佳乐清了清嗓子,喘息稍平,终于缓过气来,立刻怒道:“快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他偷了你什么?”那人抱臂道,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等等。”张佳乐道,一脚踩住精瘦男人衣角,“给不给?不给咱们今天上官府慢慢说!”
“给给给!”男人连忙咳嗽道,忙不迭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求二位大爷放过我,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两位,今后再也不敢......”
张佳乐懒得听他废话,劈手夺过来,但一捏之下,那手感却有些不对,竟是一个硬中带软的东西,而不是料想中的玉佩!
张佳乐:“......”
他慢吞吞地展开手帕一角,果然,白而软,因为放了一段时间而略微发硬,背面带着烙饼时烤得微焦的淡黄颜色,想必其刚出锅时,口味也是十分不错的。
那贼:“.......”
大侠:“......”
两人表情一时十分凝固,盯着那块面饼。
“......看什么看?这是上贡给土地神的饼,价值很高的。”张佳乐道,“我代表他老人家开恩今天饶了你,改天记得去土地庙上香捐钱,要是不去,我保证你今年天天倒霉。”
“是真是假?”大侠似笑非笑道。
“自然今后见分晓。”张佳乐凝重地道。
两人如说相声一般连捧带逗,又唬了一通,才放那贼连滚带爬地跑了,此时张佳乐才认真看一眼这位路旁杀出的侠士,只见此人皂衣短靴,面容英挺,作利落的武人打扮,腰佩一把长剑,眉目间隐约有些戾气,却不掩侠义本色。
“真是多亏你了,你叫什么名字?”张佳乐笑道,“我现在身上没有银两,等我挣点钱来,一定请你喝酒!”
“孙哲平,克明克哲,终和且平。”他随口道,“如何?”
“......好名?”张佳乐道。
“唔,小时候学的那点墨水都忘光了,就记得这两句卖弄用的。”孙哲平道,“没让你夸我来着。”
“不过我喜欢。”他复又说,“走罢,我请你吃点东西去,那饼先收着,没得吃了再吃。”
“真的?”张佳乐狂喜,立刻背起包袱,恨不得扑在他身上摇摇尾巴,道:“大恩不言谢,改日再报!”
两刻钟后。
“......这好像不是去食肆的路。”张佳乐委婉地道。
他看看两旁风景,只见人烟渐渐稀疏,而树木花草则葱郁繁茂,情形十分眼熟:这是向城外梧桐峰去的路。不久前,他正是沿这条路入城的。
“谁说要请你吃店里头了?”孙哲平闲闲道,“不瞒你说,我也没钱。”
他从袖里摸出一只扁扁的藕灰织金布袋,向下一抖,叮叮叮掉出几枚铜币来,在两人注视之下,排在孙哲平掌上,一、二、三......总共五枚。
得,买俩包子还能剩一枚,给两个年轻气盛的大小伙子塞牙缝都将就。
“正琢磨着找份差事糊口,既然伸手管了你的事,不如管到底算了。”孙哲平抛了抛铜钱,令几枚钱币在空中撞出清越的声音,“先去山上打点野味吃,填饱肚子,再回城打算。”
“可以是可以。”张佳乐想了想,点头道,“这里向北去有口泉水,我们就在旁边空地生火......对了!”
他一拍掌,忽然想到前任神官提及此地还留了自酿的酒,便笑道:“我有旧相识,在这附近留了些东西给我,你先去打猎,香草调料也交给我。”
孙哲平略一点头,在前处一个岔路口与他分开,进入林中,转眼就失了踪影。
神官老头所说的峡谷,是梧桐峰西一线孤壁围成的地方,凤凰泉水倾泻而下,形成一道银光胜雪的飞瀑。张佳乐找到他所说的藏酒处,只见几个陶制坛子,随手抱了一个,便去先前约定的地点等候。
这酒不知道拿什么东西酿的,张佳乐闻来闻去,不知所以然,心想待会给孙哲平多喝点,怎么说也是土地神酿的酒,说不定十分稀有,能卖个好价钱......
如是内心想了一通,正想到金子与烤鸭,孙哲平就从对面的林子里钻出来,一手提一尾羽华美的野鸡,一手提着肥硕的兔子,正撞见他对着空气露出迷之笑容,不禁眉头一挑。
“饿得不行了?先剥了这只鸡,两个鸡腿都给你。”
那鸡先前被孙哲平一石头敲晕,经过一路晃荡,似乎醒了,蹬着腿四处张望。张佳乐本要自告奋勇,借用孙哲平的剑前去送它上路,忽然鸡脖子一转,看到张佳乐,登时咯咯咯狂叫不止。
张佳乐:“呃......”
孙哲平莫名其妙,正要再将它揍晕,张佳乐连忙道:“等等等等。”
鸡:“咯咯咯咯咯!”
梧桐峰上下俱是飞禽走兽,孙哲平一出手便擒了野鸡群中将要成精的首领,实在是准得很。然而张佳乐乃是本山最大的头头,只得挺身而出——既然有了灵智,便不能见死不救。
再说长了这么多年,肉都老了,烤着吃不香。
“让我看看。”张佳乐厚着脸皮道,“平兄......孙兄......哎,孙哲平,你很想吃鸡吗?”
孙哲平头顶升起问号,狐疑地看着他。
“我看鸡的眼光很准的。”张佳乐道,“你看譬如这只,翅膀不够大,毛色不够亮,颜色太黯淡,还傻,不如我们再抓只别的吧?”
孙哲平道:“其实我不挑食。”
他眼里现出微妙的笑意,唇角略略一挑,又四平八稳地恢复成一条直线,道:“怎么,你喜欢想留着?”
张佳乐:“尚可尚可.......”
他真挚道:“好人有好报,这只鸡将来一定会来找你报恩的。”
“免了,不过是你喜欢而已。”孙哲平不以为然道,“喏,拿去玩,这家伙若来报恩,说不定给我炖成汤。”
“炖汤不好,最好是腌入味了,和春笋一起下锅爆炒,再要一壶酒,那滋味才叫人畅快。”张佳乐向往地想了一想,又道,“你真好。”
“你会相面么?”孙哲平嘲他一句,将左手掌心朝上,让他看掌纹,“我娘小时候带我去算命,一条街的先生都说命里有大凶之兆。”
“啊?”张佳乐捧起他的手,左看右看,又看看他的脸,“我怎么不觉得。”
孙哲平懒懒地任他翻来覆去,道:“七杀守命,与廉贞同度——我也记不清了。不必管他,这帮碎嘴净想着如何讨银子替人化灾,我这就料理了兔子,你抱着鸡生火煮水去。”
他拖了兔子往溪水处去剥皮除毛,一时风过林间,发出簌簌声响,使得枝叶如波浪般涌动起来,天晴水清,两处辉映,落叶打着转儿掉进水里,倏忽便轻盈向着下游去了。
张佳乐坐在原地,长长伸了个懒腰,那只鸡谄媚地从他兜里叼出火石,放在他手中,仰着脖子咕咕地叫。
他将碎木头堆起来点上火,又将竹筒装上水,挂在火焰上方,摸摸野鸡的毛,压低了声音道:“算咱们好命,这回碰到大人物啦。”
将星出世,怪不得神官老头说此处有颗煞星,要成一代名将,那都是踩着人骨头站起来的。不过所谓命格,也不过是一种可能,这世间同日同时生的也有许多,总不见得个个都做了将军。
“要不我也跟着他看看?”张佳乐自言自语道。
鸡:“咕咕?”
这番烧烤的手艺,实在仰赖孙哲平,张佳乐贡献了几棵现拔的香草以及粗盐,草率地解决了一顿饭,正琢磨如何开口问他,孙哲平灭了篝火,又把灰烬冲洗干净,站起身,看着半蹲的张佳乐。
张佳乐看看他的腿,心想好长......适合练腿上功夫,一脚把敌人踹进山壁里,抠都抠不出来什么的。
“我要下山回城去,你怎么办?”
“我和你一起去。”张佳乐道,“冒昧一下,你今后要外走么?”
“嗯,家里有事要办,先沿水路北上到潼川,再想办法去西凉。”孙哲平也不隐瞒,想了想,对张佳乐解释道,“所以要挣钱,太穷了。”
张佳乐同情地道:“我也是。”
他转念一想,这一路连跨宋、金、西夏国境,不知道孙哲平要如何过去。不过千难万险,都抵不过最现实的问题:没钱。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人再厉害,总不能靠腿走去西凉,孙哲平正待下山去,先打点零工,最好是接点什么看家护院、押镖行路的活,忽然听张佳乐叫他道:“我有一个办法。”
“不出一个月,包你路费到手,怎么样?”
孙哲平回头,莫名其妙地看他,张佳乐拍拍衣服上的土,爬起来,神神秘秘地凑过来,手里还抱着五彩斑斓的大野鸡。
鸡:“咯咯。”
孙哲平道:“......卖艺。”
张佳乐道:“是,也不是。”
他面向一户人家大门而立,此间主人一定颇有钱,光从朱红大门上两只气派的虎首门环便能看出。孙哲平背着剑,怀疑地看他,张佳乐轻咳一声,露出标准微笑,上前一步叩响门环。
门开了,一名小厮探头道:“什么人,有事么?”
小厮与孙哲平俱是一脸疑惑,张佳乐遂信口开河道:“你去通报就是,我乃梧桐道人门下弟子,这位是我师弟。”
那小厮转头进去了,孙哲平低声问:“梧桐道人是谁?”
张佳乐:“我瞎编的。”
孙哲平:“待会儿人家问起来怎么办?”
张佳乐:“他肯定只会说久仰久仰。”
孙哲平失笑,不一会儿小厮重新出来,躬身道:“请二位先上亭里用茶水,老爷稍后就到。”
这家院里栽了一棵高大的梨树,此时正是花期,堂前飞花穿雪,如诸神手中洒出的一把花瓣,温柔地降到世间来,青石小路曲径通幽,巧妙地以庭院为遮蔽,将居处与外界分隔。
好似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挡去了一切喧哗,使得其中十分安静。
孙哲平蓦然警惕起来,走在张佳乐身前,一只手按在剑柄上,张佳乐拉住他衣袖,轻轻摇头,在他耳边道:“是一道清心阵。”
很多大户人家会请风水师设计宅院,其中有略懂道术的,往往便设下诸如清心、辟邪一类的阵法,精心安排庭中花草,可以达到一些效果。
孙哲平的表情就像看到耍猴的,既觉得好玩,又不想挨到跟前去,将信将疑地问:“真没问题?”
张佳乐一拍胸口:“绝对没有!”
说话间已到了地方,小厮先行一步上了茶,两人在凉亭中坐定,片刻后,即从里间绕出一个人。
来人看年纪不过二十出头,顾盼神飞,眸如点星,是个伶俐的少年郎,里面穿了单薄的单衫,肩上却披了件毛氅,似乎是刚从小睡中醒来,就立即赶来待客。
他撑着桌子向两人打量了一下,目光颇为放肆,大大咧咧地道:“听说二位是梧桐道人门下弟子,不知令师又是哪一尊人物?”
孙哲平:“......”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我们师父隐居山林,是降魔除妖的能人。”张佳乐咳道,“这个,您去外边道观探听一下,说不定有人听过。”
年轻人显然不感兴趣,放过这一节,改用指节敲敲桌面,道,“那两位不请自来,又有何一说?”
“自然是为了解忧。”
张佳乐一笑,杯中热茶氤氲升起的白气忽然汇成一股,在三人中间形成圆形,不住震荡着,宛如一面镜子,而对着年轻人的那一侧,却迅速泛起黑丝!
年轻人震撼道:“这是什么?”
“我见你印堂发黑,两眼无神,思虑过度,一定是中了邪祟。”孙哲平毫无感情地道,张佳乐向他眨眨眼睛,努力暗示此刻他应该上场,孙哲平无声与他对视,目光游移,显然还在思考,片刻后终于下定决心,自腰侧抽出匕首。
年轻人还在看那水雾,孙哲平向他一抬手,道:“看着我。”
他沉声说话时自有种不容置疑的气度,年轻人果然抬头看他,目光十分疑惑,又似乎有什么话要说,然而瞬间瞳孔中映出雪亮的刀刃,由小变大,如闪电般向他袭来!
此时避让不及,电光石火之间,如同一只手于虚空中伸出,握住了刀柄,令它在空中停顿一秒,继而稍稍偏离方向。
夺的一声,匕首飞射而出,擦着年轻人手臂而过,钉进了远处的树干上。
这时,刀柄上贴的一张符纸如同被火焰灼烧过,在三人注视下,竟渐渐蜷曲、发黑,不出数秒,即化为一堆碎末,随风吹散。
三人面面相觑,没人说话。
刚才那一下停顿,虽然短暂,但足以叫人看得清清楚楚,实在已超出了常人理解的范畴。
“我先走开一会。”年轻人猝然起身,一脸难以置信,跑出几步又回头,“你们先别走!”
此时三杯茶都还没凉,水雾之镜散去,张佳乐哭笑不得,扶额想到早该明白跟着孙哲平,肯定是怎么凶煞怎么来,此人命当真硬得很。
却不知道将来娶什么老婆,说不定能与他一较高下,两人所到之处,大小鬼怪望风而逃,也堪称奇观......
“这也是戏法的一种?”孙哲平悄声道,“你教教我怎么做吧。”
先前张佳乐告诉他去有钱人家里哄哄老爷,做生意的,多少都有那么一两个竞争对手和亏心事,又迷信鬼神之说,只要编个名号上前去,套出最近有什么不顺心之事,两人替他解决了,拿点报酬就走。
更因为张佳乐自称以前是行走街头卖艺的,会一两手绝活,只要孙哲平陪他演演戏,两人一定大杀四方云云。没想到演出效果太优秀,瞬间将在场所有人都镇住了。
“这是本门秘技,暂时只传给弟子和家属。”张佳乐趴在桌子上,脸朝着他,只想装死躺着不动,感叹道,“钱真难挣。”
“有茶喝也不错。”孙哲平弹了弹茶杯,“绿叶镶红边,这杯芝兰香挺好,起来多喝两口,喝完跑路?”
说着眼睛朝围墙一瞥,示意他随时可把张佳乐拎起来走人。
张佳乐:“再等等......”
他交给孙哲平绑在匕首末尾的符咒,是千真万确的破魔符,其实称为破妖符更准确,只是人间几百年没见过魔了,干脆妖魔鬼怪混着喊。
水镜测吉凶,符咒破妖气,原只是做个样子唬唬人的,谁料碰上真家伙了,这下也不好溜之大吉,毕竟张佳乐手里领着天庭工资,乃是凤凰山城管的光杆司令。
野鸡也留在山上了,兴许过几年能成为小弟,替他跑跑腿。
“先看看他要做什么,兴许我帮得上忙。”张佳乐讨好道,“当然还要仰赖英俊潇洒的孙大侠帮忙,嘿嘿。”
于是两人一杯接一杯,在那人回来之前,喝光了一壶茶,张佳乐暗自留心,隐约感到这间大宅中,似乎确有一股淡淡的气息,只是找不到源头。
“世上真有妖怪吗?”
“你问我?”张佳乐指指自己,“我信。”
孙哲平沉吟,双指拈住空杯,不住转动着,稍稍思考后道:“我不知道自己信不信。”
“因为你不需要在意这件事。”张佳乐理解了他,“人和妖怪,在你这样的人面前,本来就没有太大差别。”
“你的心......”他微笑道,抬起一只手,隔空点点孙哲平的胸膛,“鸷鸟不群,观乎四荒,在此心面前,照见一切污秽,我说了,你是个好人。”
孙哲平:“?”
他不自在地转过头,道,“听不懂,换点能听懂......他回来了。”
“我回来了。”
“嗯,你回来了。”张佳乐一本正经道。
年轻人:“??”
他身上衣服沾了些灰,袖口、衣摆灰扑扑的,想必是去翻找什么东西留下的痕迹,然而空着两手,不知道找到了没有。他一瞥两人,眯起眼睛,沉声道:“鄙人林序,既然两位大师主动上门,我府上的安危便求二位多多照拂,在此之前,可赏脸暂住在此处。”
“说出来让您见笑。”林序皱着眉,慢慢地整理着语言,“家里连仆从一起,总共只有七八人,都是知根知底的。“
“但最近发生了一些事,诸如无缘无故丢了东西、半夜传来石头砸在房顶的声音,出去检查却查不出什么,闹得传言甚多,正想请些江湖朋友来彻查。”
“有人寻仇?”孙哲平道。
“我到此地来,不超过半个月。”林序答道,“也有此可能。”
孙哲平便沉默了,张佳乐代他接话,“究竟如何,详情我们会再做调查。”
“嗯。”林序说,“家里一切东西,都随君处置,可以任意查看,我不在家中的这五天,还望先生护佑。但是有个条件,假如真有怪力乱神之事,请勿害他性命,抓来交我处置就是。”
他向张佳乐摆摆手,示意不要多问,孙哲平盯着他,过了片刻才转过头。
“出去挣钱养家呐?”张佳乐说,“当家不容易啊。”
“还行,孤家寡人,只须顾着家里头自己不饿死。”林序答,唇角向上一勾,现出小小的梨涡,无可奈何地道,“爹留下的基业,总不好叫自己丢光啦。”
“好大的床!”
张佳乐抱起枕头,幸福地不住磨蹭,孙哲平耐心地在灯下放置行李,取出替换衣物和洗漱品,又抽出佩剑,仔细擦拭。月光下,剑锋如映秋泓,颜色极清极冷,剑身较普通更为宽阔,气势雄浑而沉着。
事出突然,仆人不及收拾出两间空房,便让他们先睡在一处,反正房间甚大,不成问题。林序据说第二天清早就会出门,找过世父亲的老伙伴谈一笔生意。
听小厮送茶水时说,这宅子是林家很多年前住过的,搬走后又没卖,荒废了数年,最近才彻底清扫出来,给少爷落脚。
“我在想,你究竟是什么人?”
“什么?”
孙哲平转过脸,眉头微微皱着,手握出鞘的利剑,反手向身前刺出,去势如疾电,却在刺穿张佳乐喉咙的前一刻停了下来。
他的手很稳,要控制这样一把近似刀的剑,需要主人在勇猛与灵巧之中找到恰到好处的平衡,这样的剑客,又怎会粗枝大叶?
张佳乐低头看一眼剑锋,微微一笑,“你想到了什么?”
剑刃抵在他喉咙上,带来一丝令人头皮发麻的凉意,孙哲平凝视他片刻,反手将剑插回鞘中,随口道:“览冀州有余,横四海焉穷。”
张佳乐大笑,想不到他同样拿楚辞的话来回自己,觉得十分有趣,可惜自己不是云神雨神一类的,否则当真好玩。
“不敢冒云中君的名讳。”张佳乐认真地说,“其实我只是个小神仙,下山抓点坏妖怪,职责所在,你信不?”
“你抓妖怪还是妖怪抓你?”孙哲平嗤地一声,当他在开玩笑,转而端详他,“我小时候,倒是遇到过......算了,不提也罢,睡觉去。”